近日,我作为 “2021年粤港澳大湾区深圳花展” 的评委,为花展中的展览花园评奖。在国际花园区的8个展园中,有3个表达的是设计师对童年成长环境的回忆,其中一位立陶宛设计师的花园就取名为 “童年的花园” (Garden of Childhood)。看来,设计师的景观记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他的设计作品。
自然与人类的影响塑造了景观,而不断变化的景观反过来也影响着我们。景观与地理环境密切相关,不同区域的景观具有不同的特征。对地区景观的认知会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大脑中,逐渐形成一种集体意识,影响着人们的情感和审美。景观也造就了生活在该区域民众的民族认同和民族性格,正如秀美灵动的江南大地孕育了温和细腻的人群,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生活着奔放豪迈的民族。
童年成长的环境带给每个人对世界最初的认识。景观弥漫在四周,无须刻意观察和记忆,这样的风景就会深深扎根于我们的内心。许多优秀的艺术家和设计师对童年的生活环境都有着深深的眷恋,童年的经历也往往会影响到他们日后的创作,甚至诱发出他们特有的艺术风格。如米罗(Joan Miró)那天真稚气、富有诗意和梦境的画风形成的重要根源就来自故乡加泰罗尼亚山地风景所散发出的诱人魅力与勃勃生机;而巴拉甘(Luis Barragán)的孤寂、神秘和怀旧的设计,其重要根源也来自他童年成长的乡村中有天井的房屋,屋顶上纵横交错的木质水槽,以及蓝天白云下骏马飞驰的牧场。
对景观的体验与感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对景观的认知和对空间的评判。童年的景观感受是不可复制的,也是弥足珍贵的,而在之后生活中所积累的景观体验也会为设计师带来丰富的灵感。哈格里夫斯(George Hargreaves)就是因为曾经在国家公园的高山上看到初生的纤弱花朵在湖泊边穿破积雪顽强绽放,体验到一种 “思想、身体和景观联系在一起的奇异感觉”,才选择了风景园林这个专业。后来他的许多作品都表达了一种人与大地紧密联系的关系。无论什么样的风景园林作品,最终都需要人们以视觉感知和身体体验来认识并评价。因此,对于设计者而言,自身记忆中存贮的丰富的景观体验是使作品具备令人难忘的景观感受的资源宝库。
在课堂上,每一届学生总会问我不少问题,其中 “什么是好的园林景观设计” 是出现频率最高的问题之一。我的回答是:好用、得体、简明和触动人心。其实,做到前三点并不难,经过不断地学习与实践,一个训练有素的设计师就应该具备设计出这样作品的基础。但是要做到第四点却非易事。以我的经验,只有融入天空和大地、与自然同行、神秘并且能唤起情感的作品才有可能触动人心。若想达到这一层次,设计师除了需要有深厚的艺术修养,还需要具备对土地的清晰认知和对景观敏锐感悟的能力,这依赖于良好的悟性和长期的积累。
由于阅历和知识储备的不同,面对同一片土地,不同的人关注的角度和内容并不相同,不同的设计师也会有不同的观察和感悟土地的方式与途径。我在卡塞尔大学读书的时候,瑞士社会学家布尔克哈特(Lucius Burckhardt)教授的漫步学(Spaziergangswissenschaft)课程总是挤满了学生。这门课程的许多内容是通过带领学生在城市和郊野中漫步来进行环境、历史和文化的分析,目的是让学生加强对景观的感知。布尔克哈特的漫步学揭示了一种新的景观认知方法,他认为景观并不是独立存在的,每个观察者都会在感知中创造景观,而漫步就是获得这种景观感知与创造的途径。
在我看来,景观是依附于一片土地的一个空间存在,景观的意义在于它如何被人来阅读和感知。当观赏者观察、进入并穿越景观时,景观就不仅仅是由一些客观物质所构筑,同时也是由时间所构建。对于风景园林师来说,设计一片景观,不仅仅是构建一个景观空间,更是要将观赏者的体验纳入景观之中,让观赏者通过一定的序列,诸如进入、停留、转折、穿越和离开,在时间的推进中感悟这片景观,从而获得某种心中的风景,因为情感的触动就来自在景观空间与体验时间的叠加中客体与主体之间的互动。面对一块场地,优秀的风景园林师必须看到普通人所看不到的隐藏在场地深处的能够触动人心的潜质,并调动这种特质,让景观的观赏者在行进的过程中,不断实现自身与景观之间的精神沟通。只有这样的景观才可能成为人们心中的风景,才能让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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